烧焦的果冻

“邦主！找到了！”

张崇邦随手掐灭烟头，跟着大白鲨跨入拉起的警戒线内，一只沾满了泥水的大型玩具熊躺在树下，肚子刨开的地方能看到爬满的蛆虫和腐烂的白骨。

周围已经有警员干呕，饶是张崇邦见过不少惨烈现场，此时胃中也不住翻腾。他招手喊来鉴定科取验尸体和指纹，掏了根烟点上压下不适感，大白鲨捂着鼻子，说真没想到难倒了警队这么多年的案子竟然是这样的，当年这一带没什么监控，要想埋尸简直轻而易举。

张崇邦拍拍大白鲨的肩头刚想开口，鉴定科的警员跑过来说，邦主，尸体确实是林菡的，指纹也比对了，是罗亦文没错。

“好。”张崇邦告诉大白鲨让他交代今天在场的所有人，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，总之今天的案子不能透露出去，然后拨通阿羽电话问了位置，派了两个警员去接他，自己则去找罗亦文。

口供室昏暗而干燥，罗亦文双手交叠搭在桌面，止不住地发抖，警员送进来一杯热水，他捧着喝了一口，被烫到了也顾不上，“警官，我真的……真的没有杀人，更不可能杀阿菡！上次，上次那位警官呢，我跟他说过的。”

罗亦文说着就挣扎起来，警员按住他，大白鲨起身走出口供室，将刚才记录的本子递给张崇邦，张崇邦没接，让他把罗亦文带出来。

“张sir，我真的没有！我……”罗亦文卡壳一般，他盯着阿羽半晌，说张sir我见过他，就是他害了我，就是他让阿菡误会我的！我记得，我记得就是他！

说着就要挣脱冲过去，平时斯文的男人此时爆发的力量人两个警员都差点按不住，张崇邦只得扣住他肩膀，说“罗先生，希望你先冷静，刚刚也说了，藏着林菡尸骨的玩偶熊上的指纹有且只有你的，我们只是按例需要你的配合调查。但因为玩偶是你送给林菡的，当然也不能凭这点就给你定罪。”

顿了顿，张崇邦回头看阿羽，阿羽勉强地对他笑了笑，又说“罗先生，如果你说的是真的，你见到阿羽是在八年前对吗？但阿羽才二十多岁，你觉得八年前的他是多大呢？”

罗亦文惨白着脸，喃喃道阿羽？

张崇邦拿出身后的手铐，说“我们不能给你定罪，同样，也不能凭你三言两语就相信是他陷害的你。”

房间里人不多，除了自己和两位当事人，只有老姚、大白鲨、和五个警员。老姚一直坐在角落不出声，大白鲨站在口供室门前，两个警员扣押着罗亦文。

手铐被张崇邦握在手里把玩，他踱步在罗亦文和阿羽中间，只觉得头疼万分，虽然已经习惯了邱刚敖的存在，但当这种事推翻他三十多年来的观念，真真正正渗透到他的生活甚至工作时，还是会有不真实感。

咔哒。

手铐落下，阿羽瞪大了眼，“邦哥？你这是做什么？”张崇邦拉着人走进口供室，把阿羽按坐后自己坐在了对面，“做什么？那你做了什么呢？”

姚若成走进来，放下一袋资料又出去，张崇邦翻开其中一本，指着上面的监控图片，上面是那只黑猫白尾尖灰爪子的猫和花色奶猫。

阿羽看了眼说，我不明白，张崇邦指着照片最上角模糊的人影说，这是你吧。阿羽这次抿着嘴不说话，张崇邦接着说，这是我之前一个案子时的录像，在罗亦文家附近。

“所以呢？我跟你说过我是……”阿羽看了眼摄像头，“反正你知道的！”
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张崇邦又翻了一页，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字，“林菡遇害的那家旅店，我有查过，后门早在十年前就堵上了，也就是说，罗亦文根本不可能从后门进去，还把尸体和玩偶从里面运出来。还有，如果罗亦文是在房间里杀害的林菡，血迹肯定会染了半间房。”

阿羽似乎是下定决心不说话，张崇邦也预想到了这种情况，他掏出一个瓶子对着阿羽喷出液体，阿羽猝不及防打了好几个喷嚏，抹去呛出的泪水，看见张崇邦举在他眼前的照片，是那张合照。

“你从前就是流浪猫，耳朵上有剪口。”

阿羽捂上自己的脑袋，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立在头顶。张崇邦又播了一段录像，是那天在咖啡厅他主动变为原型的，阿羽骤然狰狞起来，你骗我？

那里确实没录像，是我带的微摄。张崇邦说你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，他们分手是你闹的，人是你杀的，那只玩偶里确实没有你的指纹，但是有你的毛。证据都在这，你还是没有什么想说的吗？

阿羽被林菡捡回家时才一岁，因为有严重的皮肤病身上的毛都快掉光，林菡不忍心把猫丢出去，她又还是学生，只好省吃俭用攒钱，花了半年时间终于把他治好。那时罗亦文刚和林菡在一起不久，有时也会跟着她去看阿羽。

毕业之后两人租了房子一起住，本来在外自由的猫咪被他们带回了家，小情侣找到工作之后从早忙到晚更没时间照顾阿羽，但是吃食和玩具都一样不差准备好。

猫终于耐不住天性想要往外跑，但窗子上了笼，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遛了出去，开始向往人类的世界，他迫切地想要摆脱猫的身份，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生活在世界上。

妒忌的执念一旦形成，阿羽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化形，双重身份正让他有了好机会，给罗亦文下了药又引着林菡来看，让两人在工作的重压下终于爆发争吵。

林菡带着他搬离了家，阿羽原计划是化形再添油加醋一番，从就能作为人继续跟她生活，但罗亦文的一通电话和一段监控打乱了他的计划。

妒火和渴望早就超越了对主人的感情，他用药迷晕了女孩，把她带到偏离市区的山林杀害，又回来拿了玩偶，将分解的尸体藏在其中，埋在了游乐场背面的山坡树下。

女孩至死都不知是自己救下养大的猫杀了自己。

“然后你就带着林菡的一切财物逃跑。”张崇邦停下记录的笔迹，问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？

缺钱啊。阿羽说得理所应当。不过我更好奇，光凭那面墙也不能确定是我干的吧，你怎么就发现了呢？

你化人时头顶的猫耳处已经闭合。张崇邦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摸，说如果是刚化形的猫，会有不明显的小疙瘩。

阿羽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，他确实不知道有这种说法。

“找我又是为了什么？”张崇邦又问。

“这也是计划外的，说真的，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人，明明招猫讨厌还要对猫那么好，我总得给自己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是吧？”事情败露阿羽不再如前几日那么无害，他搅着手指说，不过邦哥，我倒还真挺喜欢你，可你偏偏要这么对我。

你这不是喜欢。张崇邦微微撑起身子，说你只是怕流浪生活，又不想像寻常宠物一样被圈在笼里，想找个能放纵你又愿意养你的人。

阿羽歪着头，讲得极为诚恳，随便你怎么说咯，但我对你真没那么利益，至少不会像对林菡那样。

“你连我都不会杀，却要害救你养你的人？你渴望人类的生活，可以去学去工作，为什么偏要用人命来换这么几年安稳？”

阿羽突然大笑起来，他说邦哥你说得真轻松啊，你真当我们能融入人类社会吗？你们人类一点都不纯粹，勾心斗角，根本容不下异类。大人是这样，小孩也是这样，你以为那次公园里的事是第一次发生吗？

“强词夺理，林菡对你好你看不到？你杀人就纯粹了？”

“想杀人就杀，不是纯粹是什么？”阿羽揩揩鼻尖，说猫就是猫，人就是人，装得再像也是两个物种……

阿羽站起身，绕到张崇邦的椅边，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说，“邦哥，你以为你家小朋友就融入了吗？”

张崇邦冷眼推开他，阿羽又说你是没见着他揍人那天，啧，和我当时一模一样啊邦哥。说实话我挺嫉妒他的，你为什么就愿意替他做那么多啊？一只猫，换谁代替不行？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邦哥，我下手也不软，你想抓什么贼都行。

张崇邦朝外打了个手势让大白鲨带着人进来，他说，那就先抓好你自己吧。

阿羽被带走，罗亦文无力地坐在地上，说阿羽从前脾气就很大，把他俩抓伤咬伤好几次。张崇邦不太会安慰人，只交代今天的事一定不能外传，让剩下的警员安抚他，就和姚若成回了办公室。

姚若成整理着文件袋数落张崇邦，说今天太冒险了，关于水泥墙和围栏的证据只有口头提供，甚至还问出来五六种说法，要是抓错人或者打草惊蛇怎么办？

张崇邦话我也没办法，案子特殊难道还真要大老远跑去他住过的城市，调查有没有一猫一男交替出入的房子啊？

“还有啊，你给我那瓶是什么，那么灵？”

“猫薄荷咯。”

“阿邦。”姚若成挡住张崇邦抬箱子的手，说“他说的小朋友怎么回事？是不是邱刚敖？”张崇邦知瞒不住，说是他，你不用担心，阿敖不会跟他一样的。

姚若成看他这么保证，也就不多说，转身给上级打电话交差，张崇邦抱着文件叹气，心里补了一句但阿敖确实有那方面的迹象。

看紧他应该没问题。张崇邦终于能坐下来休息，边掏出电话准备给小孩打一个，边想着阿敖很乖的。

这头电话还没播出去，大白鲨的名字就在屏幕上闪出，听筒刚贴上耳朵，就听见大白鲨喊，“邦主！阿羽变成猫跑了！”

屁股还没坐热，姚若成就被张崇邦拉着赶过去，他扶着方向盘油门一脚到底，姚若成问大白鲨有没有看到他往哪跑的，大白鲨说路上人多车多，他一钻车底就不见了，不过已经在调监控了。

“现在调监控根本来不及！”张崇邦吼了一句，猛然想起阿羽说过的话，他急忙打过方向盘，对着电话那头说，快去我家！

阿敖！